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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1 / 2)





  而夹在这其间的,定西侯告老,楚襄侯整装预备举家北赴,这都算不得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新鲜事了。

  宣帝三年,四方皆定,海晏河清,时和岁丰,天下大安,上正式于大朝会上嘱众臣起议“福船新法”,郇渏初于二十年年前写下的草本流出,一时朝野内外,大江南北,群民热议,不只儒生学子们时常当街论道,与个中细则利弊炒得热火朝天,就连目不识丁的百姓妇孺,茶余饭后,都能随口地唠叨上两句。

  ——无他,只因郇相郇渏初五个字,自青苗改革后,便早已经成大庄四境之内、百年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热议的存在了。

  虽然这二类人之间彼此谈论的重点,那可谓是天差地别、完全不可一概而论就是了。

  不过这一切与处在深宫里的钟意都没什么关系了。

  钟意最近迷上了插花学画,跟着两国大长公主一道,日日侍弄着御花园里的那些存货,祖孙二人直把一个好好的御花园折腾得残花遍地、委顿不堪,偏偏这还是宣宗皇帝金口玉言亲自点头应允的,宫里的人谁见着了都还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祈求着:这两位主儿都悠着点,也不图御花园里的这些名贵花草最后能留下些什么,只求现在的撑过今年冬天就行……

  而见两国大长公主日日往宫里跑的麻烦,宣宗皇帝更是直接将慈仁宫收拾了出来给老人家暂住,御史台的几位大夫上书含含糊糊地隐晦提了好几次‘不合规矩‘,皆被宣宗皇帝一以贯之的无视过去了,众臣无奈,不好在这等后宫琐事上特特与皇帝别苗头,也就只好纷纷装作熟视无睹了。

  ——“啊?不合规距么?我不知道啊……唉呀,韩兄啊韩兄,你整天盯着后宫里那些女人做什么啊!没意思得很……福船新法新修的第四十一版看了么?那可是长宁侯亲自操刀,据说照着郇相当年喝高了跟他唠的那些旧话改的,嗨,之前那些版本哪能跟它比……什么?你还没看啊?你说你这,你整天都在干什么呢,我不与你说了,我换个人聊去……”

  而至于钟意的画技也总算磨得连两国大长公主都没了脾气,从毫无底线地捧场赞许,到欲言又止委婉提议,再到后来干脆连连摇头,就差没有直呼“朽木不可雕也”了。

  但即便如此,祖孙二人还是一个教一个学玩地不亦乐乎,两国大长公主不嫌弃钟意画的不忍直视,钟意自己的心态也好的很,画出个什么鬼画符来都还能乐滋滋的美半天,深觉自己比前日有了些进步。

  后来有一日,钟意总算画了一副能让两国大长公主见了,眉头皱得不那么紧、堪堪还可点头赞一句“不错”的《秋日雁归图》来,美得钟意拿着自我欣赏了好半天,宣宗皇帝见她高兴,更是直接讨了来,挂到了慎思殿自己的御案后。

  当然,造成的直接结果便是:后来每一位来慎思殿议事的朝臣大人们都不由自主地被那画上稚拙的笔触吸引了目光,一个个人老成精的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陛下这画,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名家手笔,难道是在暗示着我们什么?

  等到后来宣宗皇帝主动提起巡幸塞外事时,个个更是恨不得拍着自己的大腿直呼:我就说嘛,早该猜到这里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话归当下,在寒露刚过、芦花飞满天的时节里,长乐宫里喜气洋洋,整个后宫迎来了自宣宗皇帝登基以来最大的喜讯。

  “我这……我这真的是有了吗?”钟意眨了眨眼睛,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扬,既是美滋滋又是忍不住担忧地重复问道,“可是我这两个月来……一点感觉也没有啊?”

  她这副既得意又不安的模样,逗得满宫上下皆是止不住地笑,负责诊脉的太医院院判徐如光小心翼翼地收了脉枕,闻言忙不迭的赔笑道:“不会错的,娘娘您这滑脉如珠滚盘,明显的很……你且悉心养着,再过段日子就显出来了。”

  两国大长公主听得双手合十,忍不住朝着东边拜了拜菩萨。——这么一个往常如何都不信神鬼之说的人,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些了。

  “太好了,”站在边上自闻讯赶来到现在一直端着一副再是沉稳不过模样的宣宗皇帝,听得此处,都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俯下身来一把抱住了坐在软凳上的钟意,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道,“朕要做父亲了,朕也要做父亲了……”

  “是啊,”本来对此事还没有什么真实感的钟意,看得宣宗皇帝如此激动的模样,心里也是软得不行,水光莹莹地望着宣宗皇帝道,“臣妾有陛下的孩子了。”

  二人目光相对,皆是忍不住的柔情蜜意。

  “只是到底阿意的年纪也还是小了些,”两国大长公主当着两人的面不好说这等晦气话,一转头见着长宁侯,便忍不住的低声抱怨道,“皇帝也真是的,也不看看阿意才现在多大,就这么……着急着什么呢!”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这些男人啊,就只顾着自己一时痛快,一点也不管我们女人的死活……”

  惨被划为“这些男人”的长宁侯只能委委屈屈地躬身站定,毕恭毕敬的向两国大长公主请示道:“那以公主的意思……”

  “我还能有什么意思,”两国大长公主瞪了长宁侯一眼,实是不忿道,“孩子都有了,当然只能好好地看护着,一定要母子平安……别的我还能说什么,皇帝大了,他们后宫自个儿的事情,说的好像我还真能插上什么嘴一般!”

  长宁侯知两国大长公主心气不顺,也不敢多言,只好一气地赔着笑脸顺着她说话。

  “不过,”两国大长公主念叨着念叨着,眉间一皱,突然又想到一桩事来,“既然现在连孩子都有了,阿意这位分,是不是该趁此动上一动了?”

  长宁侯默了默,犹豫了一瞬,还是主动与两国大长公主坦白道:“有一桩事我还没来得及与你说,其实然斐之前找过我,隐约提了提这事儿……看他的意思,似乎是想直接立阿意为后,册封中宫。”

  两国大长公主听得一愣,怔忪片刻后,还是犹豫着摇了摇头,不甚坚定地否决道:“还是算了吧……树大招风,如今这等关头,立后什么的还是错错再说,先等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吧。”

  本来升位分这事,是两国大长公主先提的,可是话说到此处,她又反成了更不愿意的那个,就在那里纠结来纠结去,又忍不住撩起眼皮轻轻地瞪了长宁侯一眼,没头没尾地问了他一句:“他真是这样与你说的?……你有没有好好看看,他到底是因为真心喜欢阿意想娶她,还是因为……”

  “羲悦,”长宁侯轻轻地按住了两国大长公主的肩膀,打断她道,“然斐与他父皇不一样的,这孩子重情念旧……你先安安心,阿意她绝不会成为第二个静淑的。”

  “嗬,”两国大长公主听了便不住的冷笑道,“先帝如何就不‘重情念旧‘了?他待那骆氏不是‘重‘得很、‘念‘得很,生前冠绝后宫,此后念念不忘……我们老裴家连着几代都出这种痴情种,自文宗皇帝起,后宫中椒房独宠的比比皆是,最怕的不是皇帝不重情,怕的是他太重情,而重的偏偏不是你家的情!”

  “依我看啊,这皇后之位,还是不坐也罢,彼此情浓时,自然是样样都好、处处都对,但等日后敢有了个什么张贵妃、李贵妃的……这中宫之位,那就是个活脱脱的靶子,钦等着人算计呢!……嗬,以先帝那架势,不只是等着那后宫中的女人算计,就变了心的皇帝算计起来,才更狠呢!”

  “那你说又还能怎么办呢,”长宁侯躬着腰,温声抚慰坐在椅子上越说越气的两国大长公主道,“左右孩子都已经进了宫,总不能再生生的拆了他们两个去……依我看啊,然斐他也是真心的,两个孩子那是两情相悦,你也不必太悲观了。”

  “就是两情相悦才怕呢!”两国大长公主气得忍不住锤了长宁侯一把,咬牙道,“如今甜言蜜语的,以后倘若是一方变了心,另一方可怎么活啊!阿意是没得选择的,可一个皇帝面临的诱惑能有多少!”

  “先帝当年不是也爱那骆氏爱得要死要活么,我还真当他有多爱呢,后来不还是不动声色的便把人亲姐姐给睡了……这事儿要是放到阿意身上,我们苦命的阿意啊,她可怎么受得了……”

  说着说着,两国大长公主的眼圈便忍不住又红了起来。

  长宁侯见状便不由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叹息道:“可是如今你说的这些,我们也都没什么办法啊……”

  “就是因为没办法才找你说的啊!”两国大长公主生气地拧了长宁侯一把,恨声道,“我若是有办法,早便使办法去了,还与你在这儿废话些什么劲儿!”

  “可是我看早先孙氏跟你提先前那谁要入宫的时候,”长宁侯忍不住奇怪道,“你也没有像今日这般纠结为难么?”

  “这怎么能一样呢!”两国大长公主听得更生气了,“先前孙氏与我提,我便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了,我不同意、我不支持!”

  “我把入宫的苦处给她们一五一十地讲了个一清二楚,念得我自己听着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人家还是要去,我能怎么办,我难道还能打断她们的腿拦着不让她们去吗?我也不过就是个长辈,这是她们自己选的路,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明明白白地说过了,她们还要走,我既替不了她们走、也拦不住她们走,也就只能看着她们走了……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也都是她们自己选的,与人无干、自食其果。”

  “可是阿意呢,阿意她有得选吗?阿意从小到大,被那恶妇磋磨,处处身不由己,这入不入宫是她自己能选的吗?”两国大长公主说着说着就心痛得更加厉害,气不住的锤着长宁侯道,“如今孩子认回来了,我却也帮不了什么,还是得看着她在宫中身不由己……我苦命的阿意啊!”

  “我还是觉得,然斐他不是那样的人,不过呢,”长宁侯犹豫了一瞬,小声哄着两国大长公主道,“你若是当真放心不下,那边好好保重自己,等到哪天然斐他真变了心……我帮你把阿意从宫里带出来,我们跑去雍州,跑去敕勒川……天高地远的,洛阳这边也管不住我们,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说的倒轻巧,阿意如今是皇帝的后妃,照你说的,未来还可能是皇后,你说带走就带走了?”两国大长公主深觉长宁侯此人嘴上没门上,瞪了他一眼,又哼哼唧唧地补充道,“我倒是对然斐没什么意见,我就是心疼我们阿意……”

  “你这不懂了吧,明着要有明着要的要法,暗着偷有暗着偷的偷法,”长宁侯俯下身来,附在两国大长公主耳边低低道,“再不济,最多也不过是去‘假死‘一回……这事儿郇瑾熟的很,他听说陛下重开了福船新法,现在都敢往洛阳给我寄信了……”

  “真到了你说的那地步,大不了我们干脆撕破脸算了,带着大人孩子一起走,我们跑柯尔腾去,看谁还能找过来!”

  “你可别了吧,说这种话,你也真是不怕掉脑袋!”虽然知道长宁侯这话里故意哄自己高兴的成分居多,两国大长公主还是听得直变了脸色,大为不满道,“你学谁都不要学他!他儿子现在在柯尔腾做摄政王,你有人家那样的儿子吗?”

  “……他当年搞那一出,后来害苦了多少人,他自己是一个人溜达得痛快了,跑到柯尔腾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可你忘了郇相府被上上下下被连累得死去的几百口人么?你可少给我胡来了!都是跟四哥学的,一个比一个胆大妄为、肆意横行,可现在不是四哥当政那时候了!”

  “我的公主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长宁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趴在两国大长公主的膝盖上反问她道,“那你来说……这要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