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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1 / 2)





  一群夫人小姐们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吃几口素斋饭,再各捐上几十、几百两银子来,悲天悯人地唏嘘罢,也不知道是从哪位夫人那里起的头,话题便渐渐从许昌地动的灾情上转开了,漫聊起了些家长里短的闲杂事来。

  钟意无心搭话,听得也兴致缺缺,便只当自己是个陪衬的摆设,坐在一旁垂着头默默地神游天外,等她意识到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对、话题的中心越来越诡异时,一抬头,却早已有那不想干的夫人、小姐们在偷偷地打量着她了。

  “当真是三十年前的江南第一名妓谷依依给老承恩公生的那个女儿?”这是在一旁看热闹不闲事大的楚襄侯夫人钱氏,一年前承恩侯府的四姑娘骆宋便是嫁到了她家府上去,比她大女儿还小的年纪,给她的夫君做了妾室。

  后来骆宋在陆侯处得宠,楚襄侯夫人钱氏便厌恶承恩侯府的女子厌恶得厉害,今日眼瞅着有承恩侯府的好戏看,当即像闻到了鱼腥味的猫一般,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睛亮得发光,极其捧场地高声感慨道:“这也真是祖上缺了个大德了哟,老承恩公不在了,生了个女儿也没人在乎,最后女承母业,还是做了那暗门娼子去,啧啧。”

  “倒也不必非说是给老承恩公生的,”起话头的杨夫人懒懒地扫了另一边如坐针毡的承恩侯夫人林氏一眼,讥笑着道,“那谷依依当年在梨花胡同里可是接待过不少的‘贵客‘,这女儿到底是不是老承恩公的种倒也不必急着下定论。”

  “不过我眼瞧着她那鼻子、眼睛,倒真是与她那三十年前红极一时的花魁娘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她自称骆姓,但听闻承恩侯府的族谱上却也并没有记下过这么一位‘骆姑娘‘,那到底是不是老承恩公的种,我们这些外人们谁又说得准呢?”

  杨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斜着眼睛瞅着承恩侯夫人林氏,大有瞧着她出来说两句的意思。

  林氏被杨夫人瞧得坐立难安,一时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若是认了便是骆家的女儿出来为娼妓,叫整个承恩侯府连带着遭人耻笑,若是不认,林氏又下意识地瞥了钟意一眼,心道:那可是这位的亲娘啊……

  钟意这时候再怎么迟钝,也知道杨夫人来者不善了,不过即便如此,其时的钟意心里虽然有着些微的慌乱不安,但却也并没有特别的紧张。

  ——她还只以为杨家人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随意捏造了一些不着边际、无从说起的闲话故意往她身上攀扯,故而心里虽然有些难堪,但也能强撑着维持住面上的神色。

  直到骆清婉被杨夫人遣丫鬟请了出来。

  ——在这之前钟意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母亲竟然没有在晋阳安心养病,而是悄无声息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跟着杨家人来到了洛阳。

  而且是从晋阳南下至洛阳的整个过程中,从头到尾,钟意都没有收到过母亲递过来的一纸一字的讯息。

  一直到此时此刻,在永安侯夫人请遍百家的宴席上,母女二人才正式碰面,再次重逢。

  此时距离晋阳城一别,已足足过了有两年了。

  “不过这位骆姓妇人是不是老承恩公的种不好说,但有另外一件趣事倒是很值得与各位说上一说。”杨夫人讥讽的朝着钟意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以手支颐,悠悠然道,“我听着这位骆姓妇人言道,她有一女儿,现正在承恩侯府,且马上便要出阁了。”

  “……她已两年有余未曾再见过自己的女儿,听闻孩子的婚讯,心里甚是想念,又打听到我们要往洛阳城里来,便跪下哭哭哀求着我们带上她一程,叫她得以在孩子出阁前再见上那么一面。”

  “我见她可怜,便带她一道过来了,好心叫她们今日母女重逢、骨肉团聚。不过这事说来倒也离奇,她的女儿为何会在承恩侯府府?拿不成是被承恩侯夫人派人以强权强行掳了过去?”杨夫人还不忘顺带着话里有话地刺了林氏一句,继而悠悠道,“反正我心里是十分之好奇,我看今日大家也都闲着,不妨就一起来听听这位骆姓妇人是怎么说吧。”

  在场众人各色各样的眼光都纷纷向着钟意的方向投了过去,有讥讽有嘲笑,有恶意有怜悯,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眼旁观,更有恍然大悟之后,看戏不怕台高激动来劲儿的。

  钟意一时僵坐当场,小脸煞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骆清婉的目的却十分之明确,她一经出现在众人面前,便径直朝着钟意的方向缓缓走了过去。

  林氏错愕难忍,心神俱震,焦灼地在椅子上挪来挪去,但她乍然得见本不该出现在此的骆清婉,自己的反应却也并没有能比钟意好到哪里去,半天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出声说句什么。

  坐在钟意边上的林照却是已经反应过来这一出唱的是哪折子的戏了,登时大怒,回身抓住钟意的手,朝着骆清婉的方向微微冷笑道:“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中年妇人,是人是鬼都还未必呢,现下杨夫人说她是谁,她便是谁了么?她说谁是她的女儿的,谁便是她的女儿了么?”

  “不过都是口说无凭的一面之辞,要真是这样便能草草给人断定了,那大家都来随意红口白牙的说瞎话吧,我今日还道这妇人是得了失心疯,臆想着自己有个不存在的女儿呢!”

  “这位姑娘,你我素昧相识,我不知你脾性哪般,你也不知我身份究竟为何,你倒也不必就急着如此断言,”骆清婉面上却是冷静的很,不软不硬地顶了林照一眼,然后静静的望着被林照护在身后的钟意道,“阿意,母亲来看你,你难道不高兴吗?”

  钟意挣脱开林照的手,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然后避开林照的相护,不闪不避,正正迎上了骆清婉审视的眼神。

  但也长久沉默着,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既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周围看好戏的目光顿时更炙热了一些。

  “常言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骆清婉的唇角微微勾起,略带嘲讽地瞧着钟意道,“怎的,阿意你如今靠着你舅母攀上了高门,就瞧不上我这做腌臜事养活你长大的母亲了么?”

  “难道因为母亲我曾经做过那等脏事,你这做女儿的就不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对着我就连一句‘母亲‘都不愿意说得出口了吗?”

  “你怕不是忘了,当年,若不是为了你,我又何苦沦落到非要做了半掩门去,我又何尝不想要你所希望的‘清清白白‘呢?可若我是清白的了,又如何能把你养活到这么大呢?”

  “钟姑娘,我今日就说一句公道话吧,你母亲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天可怜见的,孤身一人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也是不容易,你又怎能只因她做过那等事,就连她这个母亲都不愿意承认了呢?”杨夫人一边悠悠摇着蒲扇,一边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色来暗暗奚落挖苦着钟意,还故作率直道,“难道承认自己是一个暗门娼子的女儿,对钟姑娘来说,就是这么难以忍受的事儿么?”

  “……也是可怜你娘千辛万苦才把你拉扯到这么大,现今你爬到高处了,却是反过嫌弃起她来了,真是不值啊,唉。”

  “阿意,你可知这世上之事,并不是你咬死不认,闭着眼睛掩耳盗铃,它便不存在的了。”骆清婉用最是温柔不过的语调,缓缓吐出对于钟意来说最是恶毒不过的一些话,“你欺上瞒下,弄虚作假,改换身份混入侯府,掩下自己的污泥出身一步步往上爬,及至如今,得嫁高门为妇……我这个做母亲的,却不想自己生下来的女儿竟是个这般虚假、满口谎言之人。”

  “阿意,你也不要怪我,我实是一片慈母之心,你如今所谓的‘福气‘,不过都是海市蜃影、空中楼阁,经不起旁人半点推敲,我实在是不忍心见你越走越偏、越走越错,今日才狠了狠心,当着大家的面与你把话说清楚。”

  跟在钟意身后服侍的乍雨听了却是大怒,猛的一下从钟意身后探出头来,一把推开朝着钟意的方向越走越近的骆清婉,恨声道:“你说你是我家姑娘的母亲,你便是了么?我们家姑娘可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呢!”

  “再说了,这天下又怎么会有你这样做母亲的人!你又怎可能生得出我们家姑娘这般人物,你可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乍雨说罢,又急急地转回头来对着钟意的方向,焦灼道,“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但凡只要说上一句,这妇人的谎话便全都不攻而破了!”

  “真是不想这世上竟有人如此下作,找人过来做这种腌臜事来泼脏水。”林照也紧紧握住钟意的手,深深地凝望着她的双眼,隐晦地暗示钟意道,“你若不认识她,便直说不认识即可,这也没什么好怕的。”

  骆清婉听得摇头失笑。

  钟意顿了一顿,轻轻拂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乍雨,又侧过脸冲着林照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缓缓前行两步,对着骆清婉的方向微微福了福身,神色平静,甚至称得上是带着一抹怡然的笑意的,缓缓道:“我自然是认识母亲的。只是我竟不知……母亲从何时起,已恨我若此。”

  骆清婉被钟意平静中带着漠然的眼神微微刺了一下,眼神不自然地闪避了些许,紧接着,心中又是一梗。

  骆清婉告诫自己道:你做的没错,就该如此,对傅袅的女儿心软,便是对自己的孩子严苛……说到底,钟意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抢了洢儿的夫君去,若不是她先做了初一,自己也不会去做那十五。

  人心不足蛇吞象,是她贪得无厌,自己才必得在今日给她一个教训。

  如此这般想着,骆清婉的脸上便又重新扬起了一抹略带寒意的微笑,对着钟意意味深长地回道:“阿意,这也都是你逼我的。”

  一旁的燕平王妃终于再也听不下去了,脸色难看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寒着脸道:“好了,我看今日这宴也太过热闹了些吧!恕我年老体乏,看不下去了,就先告辞了!”

  一边说着,一边又面带愠色地望了杨氏母女一眼,然后强忍着怒气缓缓道:“我看诸位也都还瞧得尽兴,那我便不在此扫兴了,先走一步了!”

  永宁伯夫人见燕平王妃发怒,赶忙起身打圆场道:“哎呀,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这些人也就不要凑热闹了,正好我看今日时辰也差不多了,大家也就到此散了吧。”

  剩下的人也反应了过来,心知承恩侯府的热闹好看,燕平王府的热闹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瞧的。若是为了这一时的兴致平白得罪了燕平王妃去,却也是不值得。于是便都纷纷起身出言告辞,永安侯府的宴也就这么散了。